2015年3月4日 星期三

40歲的第一天


 
睡了個好覺醒來,窗外陰陰的,山坡上綠樹挺立,沒有風,今天是個適合沈靜的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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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當年自白說40而不惑,我想我還不確定能有自信地說出這種話,不過比起當年揮別2字頭的不捨與惆悵,剛剛跟3字頭說再見的自己顯然是淡定許多許多。

一個人的第一個十年是身體上與心智上都大幅成長的時期,那時候覺得時間用不完,每天在遊玩中度過,只要負責長大就好,父母要求的是舉止合宜、禮貌誠實,我們在這段時間內或許都很直白地表達自己在想什麼,不那麼迂迂迴回地思考,更不在意自省是怎麼一回事,那許許多多的第一次,都是自然地接受,新鮮好奇,偶而不開心,鬧鬧脾氣、哭一哭就算了。

第二個人生的十年,身形容貌趨於穩定,從家庭為重心跨向以同儕為核心,開始會批判他人,也開始檢視自己,這期間我們花好多時間在累積知識,也認為這是生命中極為重要的功課,卻沒有太多人能夠引導我們思考更寬更廣的事物,於是我們自己透過各種可說的、不可說的方式探索著生命,許多的第一次,帶給我們狂喜、驚訝、衝擊、甚至是羞恥,情緒的波動幅度擴張得如此巨大,許多事並不知道該如何反應,於是漸漸開始將事情藏在心裡。

第三個人生十年,應該是心理層面變化最巨大的時候吧?我們從很單純地學習與taking-in,到必須開始付出和giving-out,角色逐漸轉變成為具有行為特色的人,負擔著責任,也體會到生命還負擔著許多義務,太多時候我們是困惑的,然而也會告訴自己就在動作之中學習吧。後半場開始我們逐漸確立自己是個怎樣的人,也能用不同的心態照顧到不同立場的他人,我們知道什麼事情能說,什麼不能。

我即將開始自己的第四個十年,眼前我是充滿信心與好奇的。充滿信心並非達成了社會觀點中的功成名就,而是了解到自己的品性,樂於接受這樣一路走來的自己,在接下來的十年裡知道自己能做什麼,所以有信心做好自己。感到好奇的是,在三十後段身邊開始出現了生離死別,除了唏噓感嘆,卻也多了對生命的思考與接受,人生的宴席將有人陸續退席,在那時候的我,能怎麼樣看待呢?我明白生命是有缺陷的,生活中不盡如意的事情仍然發生,我期許自己用更自在的方式去面對。

40歲了的我,與昨日39歲的我,在生物上沒有什麼差別,沒有突然瘦下來、也沒有多出一支手;在思想上沒有特別的改變,沒有突然要加入邪教,也沒不覺得應該捐獻財產給創世基金會;在態度上也沒有巨大的變化,沒有突然想要得過且過,也不會不認真對待身邊的人。當價值觀和行事風格大抵已經定了型的時候,我想做的就是真實地表達自己,好好地做自己。當然,那些所謂具體目標的事物還是有的,不過列清單非常容易,我應該確實掌握的,是自在行事的心。

40歲之前,才華洋溢或才能這些形容詞像是對還在摸索的你的恭維,40歲之後,如果能被認為有作為、有品格,那應該是最棒的人生階段註解。

40歲的第一天,我確定很多事情,諸如記憶力強烈退化,記不住帳號密碼、視力退化、憋尿能力下滑、吃東西的份量降低、……等等生物力的衰退;不過,我也確定我愛我的家人、我愛我的牽手伴侶、我愛我身邊重要的好友們、我愛我的生活、我的工作……這些無形的寶藏。我會好好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、與每一張臉龐相遇的時刻。

這樣,能算是終於喊了口號了嗎?   呵。:) 生日快樂!

2015年3月3日 星期二

40前的回憶



 

剛剛泡完湯回來,喝了兩杯做得極好的薑茶,室外溫度25度,整個人暖暖的,很輕鬆、很舒暢、很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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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天來這裡的路上,火車窗外一片漆黑,帶著明天將要40歲的我,一路往南急行。自己的臉映在車窗上,想起了很多很多事,也念起許多許多人。

 15年前的713日,外公出殯,我一個人拖著行李跟掛著淚眼說抱歉不能送我的母親揮別,踏上往東京的旅途,飛機起飛之後我哭得很厲害,嚇到鄰座的客人,不記得哭了多久,只知道入關的時候海關人員問我說:妳沒事吧?那時候,我還不害怕搭飛機。數個月的東京生活是忙碌且孤獨的,手邊不寬裕促使我必須好好安排自己的花費,用最少的資源體驗最多的事物,那時候我會在星期二趕去超市買大特價的食材,然後為自己每日中午捏一顆飯糰,趁著課間休息時光,一個人在代代木公園看烏鴉、吃飯糰、複習單字和句型。到哪裡都用走的,所以跟自己相處的時間似乎變長了。在那一段時間裡,我依賴著日本社會有條有理的運行,做了很多生活瑣事的計畫,但是對於未來能做什麼卻一無所知。斷斷續續把一些思緒寫下來寄給好友P,彼岸投遞過來的信成了看似平常不過卻茫茫然的日子裡最大的救贖,記得那時候K因此花了數萬元的越洋電話費,他應該也是苦悶的。數個月的東京生裡,我像在地人一樣的活著,毫無新鮮感,也不覺得需要特別把握什麼,沒有特地結交朋友,也沒特別去蒐集建築物的照片,我很驚訝原來自己還有這樣消極的一面,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是積極的。

坐在已昏暗的窗前回想起那一趟岔軌生活,除了日後增長的日語能力之外,似乎是體認到了自己某些黑暗面,更加認識了自己一層,過去許多形象很可能是假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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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青山認識了N,若非政治立場的極大差異(但現在想來,自己的立場究竟又是什麼?難道也是未經思考的錯覺嗎?),也許會發展成跟現在極為不同的情況,我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種樣態。我們後來還是一直保持著用手寫信給對方的習慣,有些差異的語言換成紙張上的字句,一次又一次飄洋過海的來與去。第一次,我知道生命中有一種人在妳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註定成為過客,雖然在往後的日子裡,總是盡力的計畫去見上一面,幾天、幾小時,兩個人的情份細細地維持著,即便之後各自攜手他人。說不定這樣的結果也是當時的消極所造成的?想起N,是手機裡今早的一通簡訊,藏在字裡行間的情感,我還是懂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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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,此刻充滿幸福感的我,卻想起過去孤獨時候的自己。感受與思緒是能如此分裂的嗎?在那之後兩年,又拖著行李箱,在母親淚眼道別的揮手中,前往荷蘭開始留學生涯,那一路上我總共睡了七分鐘,至今前方小螢幕上顯示出來的時間仍歷歷在目,之後面在高空中感受不同幅度的亂流,害怕地抵達目的地,當時清晨五點四十三分。

除了學習的填滿之外,第一次徹底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是一個人,正在經歷感情變故的時候,身邊完全沒有任何人可以聽你好好說說話,所有人都遠在七個小時之前、十五小時之外。某天上完設計課之後拎著小皮箱,飛越大西洋陪了他走一段路上班,十分鐘叨叨絮絮說些無聊的事,然後笑著說再見,轉身又大哭了一場,一個黑人大哥報以安慰的語氣說:希望你快點好起來,回來後大病了一場,信箱卻收到錄取國際工作營的通知,那是出門前憑感覺一扔的作品,竟帶來了好消息。那一刻,我告訴自己要往前,再也不多浪費一分一秒在「曾經」上。那一遭,我突然強大起來了嗎?之後看待許多事情,漸漸又更淡了。

那兩年,我完全體會到並且接受自己是個憑感覺行事的動物,不管被要求地多麼精準,有多麼需要SOP來輔助,最終仍以「感覺起來好不好」來評判,因為再怎麼理智計算,最終過不了的仍然是自己的心,最後放下了也仍然是因為自己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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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多次母親揮別的眼淚,每次都以為要離開很久很久,但最後我都很快地回到她身邊,至少現在是離她一班火車就能到達的距離。每一次的孤獨與傷別離,似乎只是為回憶的譜曲下一次重拍,待有朝一日一起回想、說笑。

至少現在一個人在南方的暮色中,回憶起這些大大小小點點滴滴,少了很多難過,多了許多慧心一笑。

於是,我在今天提筆寫了信給幾個曾經哭著說再見的人,在即將滿40歲之前強烈浮在腦海中的妳/你,謝謝你們給我這麼好的生日禮物。